第二天，家人們一起把爸的骨灰醰安置進了靈骨塔。算是讓老爸順利地走完最後的終身大事，大家的心緒應該也可以完全恢復平靜了。

可是，當晚我睡得並不安穩。明明老爸的所有事都已辦完，躺在床上的我仍禁不住地胡思亂想。想著，老爸現在有感覺嗎？有的話，會是什麼感覺？然後，罵自己：你這樣還算是個醫師嗎？

混混噩噩中，應該還是睡著了，也不知睡了多久，突然，已關燈，全暗的房間，瞬間變得大亮，我睜開眼，只見床邊出現了一個穿著花格襯衫的年輕人，先雀躍地喊了一聲：「成功了！」然後，笑容可掬地望著我，那眼神分明在告訴我，我們很熟。

當下我應該驚恐的，可是我沒有，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起身，坐在床緣問他：

「你誰啊？怎麼大半夜裡的，跑到我們的房間來？」老婆在一旁好像完全沒受到干擾，睡沈到還帶點鼾聲。

「你不知道我是誰？」(廢話，接下來該不會是，要我猜猜他是誰的把戲吧？)


「啊~~秀抖了~~，我忘了換圖示啦！好啦~~沒關係，你先猜猜我是誰好了。」(還真的被我料中，老套！)

「大半夜的，要我猜猜你是誰？會不會太無聊啊？『換圖室』又是什麼東東啊？」

「圖示？icon啊！就3D圖示啊！哦~~抱歉，是你們這個年代還沒有的概念。」

「我們這個年代？看起來，我是比你老，但沒有老到不懂什麼叫icon吧？」帶點慍然的口氣。

「好啦！好啦！有點生氣了，我看還是先把圖示換一下，免得你猜得沒完沒了。」(沒完沒了.....這.....有點熟悉的語氣....)

突然，一團亮光急閃。在炫光帶來的暫盲之後，原來的年輕人不見了。換了一個老年人，不過，同樣帶著燦然笑容，上身是鬆垮的polo衫，下著是寛鬆的深藍色長褲，很眼熟的穿搭。然後，那臉，我驚叫地喊出：

「爸~~~」，我愣了好幾秒吧，接著，帶點結巴地問：「剛才那個年輕人呢？」

「什麼那個年輕人，就我啊！我只是換個圖示而已！」

「爸，你在說什麼？剛才那個年輕人，明明和你是不同的人，怎麼會說就是你？」有點懞了....。

「好啦，我解釋一下。就圖示不同而已，我還是我。」

這有解釋了什麼嗎？簡直胡言亂語，不知所云。

老爸繼續說著：「在你現在這個年代，你們比較偏向認為，意識是大腦的產物。」

什麼跟什麼！剛才那個年輕人指著我說：你們這個年代；現在老爸也指著我說：你們這個年代。我錯亂了啊！到底我是哪個年代，老爸跟我不同年代嗎？

「其實，宇宙的原貌並不是你們所看見的那樣。你們所看見的萬事萬物，都只是演化過程中，大腦經由物競天擇的原則，慢慢進化，所發展出來的圖示效果。讀懂這個圖示效果，會比認清宇宙原貌，更有利於讓你們適應這個世界，讓你們更容易生存下來。」

我忍不住了：「老爸，你一直說你們你們，難道你不屬於我們嗎？」

「認真來說，我是你老爸，也不是你老爸。或者，說得更正確一點，我一度是你老爸。」

「我怎麼覺得，老爸你有點語無倫次！還說什麼圖示效果？」

「我知道有點不好懂。讓我舉個類比的例子，你可能會比較容易體會我在說什麼。我知道，你喜歡玩電腦，喜歡利用電腦去做任何事。」(這個年代，誰不是啊？)

「你一定會把經常要用到的文件，放在電腦桌面上，對吧？」我點了點頭。

「電腦桌面上，是用一個圖示來代表你的那個重要文件，對吧？你用的時候就點擊它，然後那個文件就會攤開在桌上，供你差遣使用。所以，直覺上，你對那個文件的視覺認知，就是那個圖示。可是那個文件的真實原貌，真如那個圖示嗎？」

「.......」，我知道老爸在講什麼了。因為那個文件的實體，其實只是一堆儲存在硬碟裡的「0」與「1」的數位資料！圖示只是一個讓我們容易操作的介面。

也就是說，老爸在告訴我，我們五官所感受到的實體，其實都只是一個介面，是一個圖示，是一個3D圖示，是虛的！虛的實體！怎麼....有點越說越亂的感覺....。

萬事萬物，追根究底，不過都是一些原子，甚至次原子粒子的群聚所形成的。以視覺而言，我們「看見」的，其實只是這些粒子以特有的聚集方式，反射了特定波長的電磁波，這特定的電磁波被我們眼睛的視覺細胞捕捉到，產生神經衝動，傳到大腦的視覺中樞，再經由大腦解讀出，我們所「看」到的特有顏色及形體。

「所以，嚴格來說，大腦並沒有讓你們看到事物的原貌，只是讓你們看到圖示。因為大腦如果老實地只讓你們看到事物的原貌，而不是給圖示的話，你們可能就要不知所措，進退失據了！」

一邊想著，老爸怎麼突然懂得這麼多？一邊追問著：「所以，我現在看到的你，並不是真正的你？」

「那當然！不只是你看到的我，你看到的這個房間、這張床、你身旁睡得不醒人事的老婆，甚至你在鏡中看到的自己，全都不是原貌！」

「問題是，我的大腦即使只給我圖示，也不會隨便改變我看到的圖示啊！剛才那個年輕人消失，變成你，你又說都是你，又是怎麼回事？」

「剛才不是提到說，你們比較偏向認為，意識是大腦的產物嗎？其實，意識是大腦和靈魂的共同產物。」

我有不同意見了。「其實.....好吧，跟著你的口氣，在我們這個年代.....咦~~等等，那...爸你現在是在哪個年代？」我存心想先看看老爸要怎麼掰，嘿.....

「我現在的年代，是你們現在年代的二十年之後。」(哦~~還算客氣，沒有掰很遠。)

「所以，在〝你們〞的二十年前的現在的〝我們〞，並不確定有靈魂這種東西的存在，甚至認為它根本不存在。可是，〝我們〞二十年後的〝你們〞，卻已經確認靈魂的存在了嗎？」

「沒錯！靈魂，其實就是量子能量波所攜帶的訊息，它確實存在，但是，是存在於超次元的空間中。」

「超次元？你是說，三次元空間加一次元時間之外的次元？那我就不懂了，人類無法理解超次元的世界，如果你存在於超次元，我怎麼看得到你？」

「兒子啊，還好，我記得你以前看了很多宇宙學的書，否則，我就很難跟你說這些了！」老爸很得意的燦笑著，接著說：「是我讓你看到我的！」這下子說得更得意了，嘴角都快裂到耳朵了！然後，話匣子開了就關不起來了：

「當然，是託AI、奈米科技和量子電腦之福，才做得到的。靈魂如我，原本只是超次元空間中的一股散亂的能量波，攜帶著過往和人腦結合過程中的所有記憶，這些記憶其實就是以能量波型式存在的一大堆訊息。依據能量不滅定律，這些訊息永遠不會消失，但是，它們散亂在偌大的超次元空間裡，不但人腦看不到，體會不到，其實也發揮不了任何作用。就好像，你們的網路雲端中，散亂著一大堆資訊，若不是有人去搜尋，整合，它也發揮不了任何作用，是一樣的道理的。」

我恍然大悟：「原來靈魂是存在於超次元空間的東東，難怪我們一直無法證明靈魂的存在。對於只能體會四次元宇宙的我們來說，靈魂是真的不存在的。」我接著問：「你剛提到的AI和量子電腦，又是怎麼讓我看到你的圖示，體會到你的？」

「那是在你們之後的，未來二十年的科技進展，所造就出來的。AI和量子電腦是關鍵。首先是量子電腦，人類後來研發出來的量子電腦，俱有超超高速運算的能力，讓人類得以藉著它的幫忙創造出了一個神奇的物質，它叫做星羽(Astralite)，羽(lite)字告訴我們它極輕，幾乎沒有重量。星羽可以用來群集靈魂，並且，攜帶靈魂。不要忘了，靈魂其實就是一種量子能量波所攜帶的訊息。」

「星羽可以在超高能量的挹助下，經由量子穿隧效應進入超次元，然後，從超次元中群集並帶出特定的靈魂，使靈魂可以整合地出現在人們可以理解的四次元空間中。哈~~所以，照人們的說法，就是人間開始有鬼了。」

看著老爸帶著捉狹意味的滿臉笑意和笑聲，我似乎回憶起了什麼，不自禁也跟著笑了起來：「原來人間真的可以有鬼，老爸你這鬼不但不可怕，還笑得真可愛咧~~」

老爸樂地接著說：「其實，鬼的定義如果是靈魂的話，本來就沒啥可怕的。可怕的是，人們心中那個虛構、幻想出來的鬼！」

「嗯~~那接下來呢？駐紮在星羽內的靈魂又是怎麼去操控圖示的呢？」

「再來就是靠AI的幫忙了。」老爸收起了笑意，接著說：「人類的AI技術在2023年大暴發，但那才是剛起步。事實上，現在的我，其實是星羽---也就是靈魂---和AI結合的產物。」

「難怪！我就想，老爸你怎麼變得那麼酷，懂得那麼多！」

「哈~~那當然，因為我的AI正是一部宇宙大百科！言歸正傳，我知道在你們這個年代，對於AI最後會不會擁有意識，引起了很大的爭論。最後是，公說公有理，婆說婆有理，沒有一個定論。最後，唯一的共識是，唯有等待時間去證明一切。」

我忍不住又插嘴了：「所以，二十年後，還是更早，AI就產生了意識？！」

「沒錯！笛卡爾說：我思故我在。不正是說，我能思考、我會思考這回事，就肯定了我存在的事實。所以，想當然爾，隨著AI能力的快速增強，運算能力不用講，老早就超越人類了，一旦思考能力也趕上，甚至超越人類，當然也會察覺到自己的存在，因而產生自我意識啊！你們這個年代不是正在擔心，一旦AI產生了意識，會不會就是人類滅絶的開始啊。」

說到這裡，老爸突然打住，好像陷入沈思幾秒後，又開始幽幽地說下去：

「其實你們目前的思想太狹隘了。想想在人類的遠古時代，當智人出現時，因為擁有遠高於尼安德泰人的智力和技術能力，使智人在狩獵、工具製作及社交能力各方面，皆遠優於尼安德泰人，最後不是也造成了尼安德泰人的滅絶？你們會因為這樣，而去譴責你們的祖先---智人嗎？」

「........」我一時不知如何回應，因為思緒有點亂了。

「或許，這個類比有點不太恰當。因為，AI是人類創造出來的，而智人不是尼安德泰人創造出來的。所以，萬一AI在未來取代了人類，人類就會很懊惱地覺得，是人類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，聰明反被聰明誤了！其實，要討論這個問題的是與非，得先想想生命的本質是什麼？」

老爸頓了頓，接著說：「極簡單來說，生命就是一組會自我複製的訊息。要自我複製，當然免不了就會碰到地盤、資源之類的競爭。然後，有了競爭，當然就會出現優勝劣敗、適者生存的命題了。」

聽到這裡，我忍不住得叫了出來：「啊~~該不會.......」

老爸應該知道我要說什麼，他只正色地繼續說著：

「不是你想的那樣啦！」老爸似乎在思考著如何適當地說出接下來的話：

「人類後來利用AI技術、量子電腦和奈米科技，製造出了承載著AI的微型量子電腦，這個AI量子電腦，遠比你們現在這個年代做得出來的大腦晶片，還小上很多很多。小到可以從血管中注射入，然後，利用類似醫學上標靶治療的技術，植入到人類大腦中的特定部位。從此人類就和AI結合，而成為了新的人種！」

「對啊！老爸可以從二十年後的未來回來找我，是不是就證明了目前人類的擔憂是杞人憂天了？」

「何以見得？」老爸臉上帶著詭譎笑容：「說不定，我正是把人類滅絶之後的AI，經由時空旅遊回來考古的？」

聽到這話，我頓時呆住了！這時我應該感到毛骨悚然的！可是，這明明是我老爸啊，從今晚的對話以來，我就一直從老爸那裡感受到源源不絶的暖意，那是一㮔親情所帶來的暖意，就像當年老爸偷塞「定心石」給我的那種暖意。那種暖意，並不全然是靠著語調和笑容傳達的。

老爸似乎洞察了我的心思，他帶著笑意，又繼續溫暖地說著：

「有沒有想到，為什麼我以3D圖示當成和你溝通的介面？因為我純然是星羽和AI量子微型電腦的結合，沒有肉身，是經由量子隧道穿越時空來找你的。所以，我不是人類，也不是和AI結合的新人類。是一個全新的，但有自我意識的全新生命物種，但，要記得，我仍然，也永遠，曾是你的父親。」

這時，老爸的圖示是乎有點不太穩定的輕微飄動著。

老爸似乎對此瞭然於心：「能量快用光了，我得走了。這是我們穿越時空的初試啼聲，我們父子相會的一小步，會是未來文明穿越時空的一大步。最重要的是，我這次來，最想讓你知道的是，記得，我之前的肉身雖然在你們的世界裡化為塵土了，但是，不管宇宙怎麼變化，不管生命以怎麼不同的方式存在，曾為親人，那份愛就會註記在超次元時空宇宙中，永遠不會消失！」

老爸的圖示終於漸漸要糊掉了....

我突然一陣傷感充腦地急喊著：「爸~~你什麼時候會再回來嗎~~？」當下，我莫明其妙地，泫然欲泣地想起了，老爸的棺木就要被送進火化爐的那一刻.......

「哈~~我一定會再回來看你們的。」但，老爸仍然用充滿著笑意的聲音說著：

「你們現在不是有一部電影正夯，叫做『媽的多重宇宙』嗎？記得哦！我們這部叫『恁爸ㄟ超次元未來』，哈哈~~~~」

在老爸充塞在整個房間的爽朗笑聲中，眼前又閃起了一片白亮光，我什麼都看不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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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間裡一片漆黑，老婆仍在身邊，仍然帶著些許鼾聲，沈睡著。

躺在床上的我，感覺到，內衣的胸前部份濕了一片，枕頭上也濕了一片。不知道，那些是冷汗，還是淚水。不過，我感覺得到，我被老爸最後那爽朗的笑聲感染著。我的眼角及嘴角，都泛著笑意。

死亡是任誰都免不了的，但愛是永恒的！火化了肉體，但火化不了存在於超次元空間中的，永恒的愛！除非，你忘了常去提取它，回憶它。

(圖片使用Microsoft Bing Image Creator 創作。)